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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去唱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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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說,我們去唱歌吧。我說,這樣的鄉下怎麼會有唱歌的地方。他說有啦,有一家小雜貨店,在路口連接縣道的三角窗那裏,裏面設有投幣式的卡拉 OK。我曾好幾次聽過他唱歌,歌喉很好,而且都唱得很投入很開懷,那種快樂的表情和模樣平常難以看到。我因此說好啊。他於是把龍眼樹下大木塊上的兩個咖啡杯和一本書收拾入屋裏去,然後鎖門,向蹲坐在屋簷下的一隻小黑狗揮手說再見。

我們沿著村中唯一的一條直路走,路的盡頭就是朋友所說的路口了,距離約有一公里多吧,但這時整條路上看不到任何人或車。路邊溝渠裏的水一直咕嚕咕嚕看,急速往前流。我們走過接連好幾片野草密長的廢耕地、一個池塘、兩處花生田、兩戶獨立在田園間的住家,其中一戶以七里香作樹籬,另一戶四周都是高高直立的檳榔樹,樹下有幾叢九重葛,紛紛盛開的花分兩色:橘黃與粉紅。天色卻是一概的淺灰,但全沒有會下雨的意思。斑鳩在不遠的某處頻頻叫喚。我們繼續走過住屋較密集的路段。門戶有的關閉有的半掩著。幾次聽見應是電視裏的聲音在屋內隱約回響。一個男子向壁側躺在屋廊下的一張長藤椅上。一位婦女在小巷子裏收晾曬的衣服。一些蒼蠅在已收攤的肉砧上飛舞。

朋友曾跟我說過這個小村子的歷史:最初只是少數幾間茅屋工寮,然後逐漸集結成村,住的都是糖廠會社的工人,都是從他地四處跋涉遠來討生活的人,他們從早到晚辛苦勞動,七八十年過去了,也遇過好幾次嚴重的火災、水患和地震,但也都熬過來了,如今蔗糖產業式微……。

我們走人路口的那一家小店時,一個奧媽桑從幽暗中的座椅裏站起來,對看我的朋友問說要唱歌是嗎,然後開亮日光燈。原來這一問鐵皮屋子,靠路旁的角落,用來賣香菸檳榔飲料和麵食)其他部分則放了兩套塑膠桌椅。朋友跟她換了兩百塊銅幣。我們開始唱歌。

大都是一些台語老歌,旋律滄桑,歌詞裏常有命運奔波艱辛等待漂泊寂寞哀愁之類的字眼,詠嘆人世遭遇,也提醒無奈中不可喪失的意志勇氣。我們盡情地唱,唱得好像很歡樂。歌聲飄出屋外,可能還越過馬路,飄入路另一邊像是連綿無盡的糖廠甘蔗園。朋友說,唱啊盡量唱啊,既然來了就高高興興唱啊。是啊,唱啊,唱給自己聽,唱給寂寞無聲的村子聽,唱給沒落的甘蔗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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